文、鄧江民
我的學生又放假了。每當這個時候,一段刻骨銘心的打工記憶就會浮現在眼前。
上初一的時候,我家很窮。暑假小叔從外面打工回來了,父親讓小叔領著我到外面見見世面,順便打工掙錢回來當學費。父親沒有文化,但他這個決定今天看來頗有遠見,因為這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跡。
我們坐汽車乘輪渡再轉車到達青島時,已是中午時分。當小叔領我到一個簡陋的工棚,指著四處透風的鐵皮屋子告訴我將在這里住的時候,我的心已涼了半截。之前看到高樓大廈的新鮮感、自豪感頓時煙消云散。
下午上工了,小叔領著我滿臉堆笑地迎向工頭時,他正被十幾個穿著臟兮兮衣服的人圍著,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比劃吩咐活,仿佛掌控著生殺大權。他拿眼斜了我一眼,只是從鼻腔里嗯了一聲,便再也沒有看我第二眼。那人臉上坑坑洼洼,布滿了麻子。我因為剛來,也沒吩咐干活,只是待在工地上看他們干。大家都懶懶散散的,只要瞅見麻子臉不在身邊就停下手中的活,站一會兒,抽支煙。要不就和旁邊的人聊一會,內容大多是少兒不宜。小叔告訴我說,這是干義工,干多干少一天就那么多錢,要是干包工,就不一樣了,活干得多掙得多。
晚上,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,我失眠了。耳邊傳來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,青島夏天的風很大,海風夾雜著腥味,跟家鄉田野的青草氣息一點兒也不一樣,一切都是那么陌生。我想念我溫馨的家,雖然那里貧窮,可是有疼我愛我的父親母親和可愛的小弟。我想念我的小伙伴,他們會在家里干啥?也會想我嗎?我的心酸酸的,眼淚早已滑落耳畔。
第二天早晨,當我終于有了睡意時,一陣尖銳的哨聲響了。小叔趕緊把我推醒,我臉沒洗牙沒刷一身倦意跟著大人們去干活。麻子臉終于正眼看我了,他告訴我把弄彎的鋼筋捋直。鋼筋有大拇指粗,剛開始還好,十分鐘不到我已經筋疲力盡了。麻子臉一直盯著我看,沒辦法我只能硬干。突然,反彈回來的鋼筋猛地崩在了我身上,一下把我打倒在地,一直滾到坡下。我的頭上身上已經全部是泥土,手和腿已經出現了斑斑血漬。我使勁爬起來,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。所有的人停下了手中的活看著我。那一刻我想我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。小叔趕緊跑過來,把我扶回工棚。我分明感受到了麻子臉不屑的目光。
在工地待了幾天,我對周圍的環境漸漸熟悉了,剛來時的新鮮感早就褪去。一天晚上當我們再次吃沒有一點肉腥的茄子時,小叔看我難以下咽的樣子,忽然很高興地對我說:“我領你到我原來干活的那家找飯吃去”。之前小叔在城里做裝修活,有時候房主人為了籠絡裝修師傅一般要請客。他在那人家里吃過幾頓飯。
當小叔終于敲開那戶人家的門,我看到了一張戴著眼鏡的臉。他認出了是曾經給他干過活的工人,臉上擠出了一絲笑意,不太情愿地把我們讓進了屋子。我的眼睛立刻被屋里的裝飾震撼了。這就是城里人的家呀,以前只在課本上才見到的名詞仿佛一下子活了。我看到里屋一個披著長發的女人一晃,男人介紹說是以前幫干活的師傅,女人什么話也沒說,轉身將門掩上。那一刻,我知道城里人和鄉下人之間有著一道不可逾越的溝。
正是飯點,男人卻并沒有要做飯的意思,我的肚子早已餓得不行了。我在后面扯扯小叔的衣襟,小聲告訴他走吧。小叔終于忍不住了,他結束了和男人不咸不淡的談話,一臉真誠地告訴他我們還沒吃飯。男人仿佛才明白過來,說趕緊做飯。在我們呆坐的過程中,他端上了一盤西紅柿炒蛋,外帶兩個饅頭,還連聲說不好意思,太倉促了。匆匆吃完,往回走的路上,小叔囑咐我好好學習,將來也可以住上高樓。他的臉上滿是憧憬。
又過了幾天,我稚嫩的肩膀再也扛不住這工作的重荷,便哭著要求小叔帶我回家。為了省錢,小叔將我送上公交車,囑咐我坐到終點站。我牢牢地記住了“終點站”這三個字。
車子一會走一會停,人下了一撥又上了一撥。我的心慌亂起來,萬一坐過了頭怎么辦?我站在人縫里急得直冒汗。我紅著臉鼓足勇氣,用幾乎只有我自己能聽清楚的聲音問身邊的人,“同志,到終點站怎么走?”車廂的人只是搖搖頭,這夾雜著鄉音的普通話肯定讓城里人聽懵了。無助的我在車子又停了一站之后,趕緊從車上跳下來。迎面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。就連在街上跑著的小狗都是陌生的。路上行人往來,我卻張不開口問路。我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前進一會再折返,在原地打轉。當看到一位老人時,直覺告訴我老人是和藹可親的,終于鼓足勇氣迎上前去。我干活時經常從打工的人口里聽到一個地名。我漲紅著臉用細如蚊子的聲音問老人,老人耐心地告訴了我先什么路后什么路。我聽得一頭霧水。我內心涌動的全是酸楚,甚至想到了我會淪落為一個乞丐。
當我費盡周折終于走回我住的地方,再次見到工地上忙碌的人們,我真想擁抱每一個人,包括那個麻子臉,我已經喜極而泣。雖然腳底磨出了血泡,可那種重生的喜悅在我的心靈已經體會到了。
短暫的打工生活讓我成長了很多。從此我不會在上課時候睡覺,從此我不會完不成作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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